上官周（1665-1752年），长汀县南山镇官坊人，清康熙四年(1665年)生，初名世显，后改周，字文佐，号竹庄。自幼聪颖，治艺勤奋，学识渊博，擅长诗文、书法、篆刻，尤精于画，是闽画史上一位承前启后的大家，与华喦、黄慎并称为“汀州三杰”。上官周有《晚笑堂竹庄诗集》《晚笑堂竹庄画传》(简称《画传》)行世。《画传》自乾隆八年（1743年）刊行以来，成为明清时期版本最丰富、传播最广泛的人物画谱之一，其画风在八闽、岭南、江浙、上海、京津等地乃至日本、韩国等有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中国美术馆、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大英博物馆等都收藏有他的作品。

上官周《晚笑堂竹庄画传》

出入古人  一时奇才

官周早年拜同里画师、“波臣派”（曾鲸）传人熊介玉学习人物画，由于聪颖好学，青年时期得到了汀州籍归乡名宦陕西布政司参政、文学家、书画鉴藏家黎士弘（1618-1697年）的赏识，并结为忘年交，在黎氏的指导下读书、创作，临摹历代大家真迹。黎士弘称上官周“好学深思、出入古人”“虽年少要一时奇才”。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在黎士弘引荐下，上官周随汀州卸任知府鄢翼明游历江浙，开启了他云游一生的职业艺术生涯。

上官周青年时期的创作题材广泛，人物、山水、花鸟皆有涉及，但主要还是历史人物故事，如《陈荀星聚图》《观碑图》等。辽宁省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上官周山水图屏》，是目前发现上官周较早的一件作品。福建师范大学收藏的《上官周人物画册》十二帧、广东澄海市博物馆收藏的《三仙图》及被刻成版画的《明太祖功臣图》，是这个时期的人物画代表作。福建师范大学收藏的《上官周人物画册》，其中八幅题有标题，其他四幅仅题作者名字，最后一帧属“时戊寅（1698年）秋八月”，是上官周34岁时的作品。

从题材上看，《上官周人物画册》都是表现魏晋以后的高逸之士及其故事，借以表现自己的精神寄托和操守。同时，也反映出青年时期的上官周饱览典籍、耕读勤思。从画面的经营和表现技法上看，人物与景致相映成趣，布白合理，工写结合，以形载意。每个人物仅五六厘米高，人物造型准确生动，极其注重通过人物表情、动态及衣饰细节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脸部略以凹凸渲染法淡彩，既概括又体现表情的细腻，而衣饰用笔潇洒自然、疏密有致。

上官周《知章骑马》，选自《上官周册页》，纸本水墨设色，纵25厘米，37.5宽厘米，作于1698年，福建师范大学藏

《明太祖功臣图》是上官周早年另一杰出代表作。上官周把早年创作的四十四位明代开国功臣人物像与晚年创作的七十六位古代圣贤像一并为《晚笑堂竹庄画传》，请广州名手刻成雕版于乾隆八年印发行世。画家根据每个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特征来塑造各自形象，人物造型准确大方、线条舒展流畅，用笔精到、细腻而又得势，服饰道具也极具考究，工细而意出。

五十学诗  美如其画

上官周中年后主要往返粤东与闽地之间，鬻画、交游四十余年，多与名士、高僧往来，其中陈恭尹、释成鹫等遗民诗人、画家对其影响甚大。特殊的生活经历造就了上官周逃逸世俗、安贫乐道的人生态度。尽管一度受到朝廷重视，康熙五十六年，皇帝下诏招其入宫为画师，他却力辞不应诏。作为职业画家，他几乎没有像他的学生黄慎及同乡晚辈华喦那样融合于世俗，以大胆求新的方式来实现自身的价值，而是一直持续着对传统的追溯和承继，成为入清以来名副其实的集大成者，承前启后，为闽地培养了黄慎、上官惠、周禧、周超等一批学生，其中黄慎的艺术成就最为突出。

上官周《晚笑堂竹庄诗集》初版内页

从上官周传世作品的题跋来看，他早期的作品极少自作题画诗，大多题跋或是选自典籍，或是对画面内容提示或叙述，或仅题画名，即使题跋诗句也大多取古人。《晚笑堂竹庄诗集·温序序》云：“盖竹庄自伤幼丁丧乱、飘零失学，因有触于罗浮道士之言始息心于风雅，此何异高达夫，五十时始学诗耶。”好友邓彪也言其“面壮岁始为诗”。友人评其诗“风格道美如其画”“风神妩媚，无异三河少年，而骨骼苍老殆有金戈铁马之风”“苍而秀逸”“诗中画，画中诗，酷类王右丞”。乾隆二年（1737年），上官周把二十余年所作的近三百首诗结集成册刊行，书名为《晚笑堂竹庄诗集》。诗集刊行后，先后被《全闽诗录》、乾隆《汀州府志·艺文志》、光绪《长汀县志·艺文志》《国朝画家诗史》等收录选刊。

《晚笑堂竹庄诗集》记录了上官周中晚年游历、交友的生活状态，所涉及的人物达八十余位，大多与上官周交往密切，许多与他有声律唱和之会；诗集涉及福建、江西、浙江、江苏、安徽等地地名数十处，多是作者亲历过的名胜、寺观或名人居所；诗中涉及的人物有民族英雄、高僧名道、父辈师友及当朝官员等等。从题材上看有交游诗、抒情诗、题画诗及论画诗，交游诗占绝大部分。上官周不仅在绘画上“究三祖之神奇，开诸家之生面”，而且中晚年开始力心为诗。经多年磨练，全面提升了“文格”，融诗书画于一身，成为名副其实的“文人画家”。受诗词文学的滋养，他中晚年更加着力于山水画的创作，五十至七十五岁之间，是他山水画创作的高峰期。代表作有《鱼乐图卷》（大英博物馆）、《轻舟渡峡图卷》（台湾石允文藏）、《林荫清话图》（鸿禧美术馆藏）、《春江待渡图》《片帆归去图》（泰州市博物馆藏）、《水村归棹图》（南京博物院藏）、《草阁吟诗图》（南京博物院藏）等。

上官周中晚年人物画创作，除了融入山水画，还有作“小影”（未见其传世真迹）。据文献记载，康熙五十七年，上官周在广州为游历粤东的查慎行（清初著名诗人）作了《查初白扶筇戴笠图轴》。查慎行返回海宁后，随身携带，先后有六位好友为此图题跋。此外，他还为释成鹫、苏珥、汪后来等友人作过小影。

息影邱园  《画传》传颂

上官周在《晚笑堂竹庄画传》自序中云“星家推算，咸以余当就木，由是息影邱园，杜门却扫。”按照上官周的说法，星家推算他年寿大致在八十岁左右，他坚信自己来日不长了，便在有生之年闭门著述，把一生所学、所感以文字和图画相结合的形式以书传世，成就了举世闻名而传颂至今的《画传》。

上官周一生好学，诵读经典，他说：“夫颂古人诗，读古人书，想其人而不得见，诚千古之恨事也。苟颂古人诗，读古人书，披其图而如知其人，岂非千古之快事乎？虽然，难言之矣。人非图则无由见，图非画则不能传，安寻天下颂诗读书者之皆能画？善画者之皆能颂诗读书？”力图把心中的圣贤高士、功臣英雄、诗人画家、忠孝节义立传造像以传后世，这是上官周在余生中最大的心愿。于是，他在诗集刊行后不久，就归隐晚笑堂，潜心研究历史典籍，整理读书心得，“遇一古人有契于心，辄不禁欣慕之、想象之，心摩而手追之”，刻画了自周秦以下至明代有代表性的七十六位先贤，“要其精神所住，结而成像”。乾隆八年，七十九岁高龄的上官周携孙子上官惠再度回到久别的广州，访得雕版名手，把完成创作的七十六位历代圣贤、名人线描造像，与他早年创作《明太祖功臣图》结集为《晚笑堂竹庄画传》刊行，终于达成了他晚年最大的心愿。

《晚笑堂竹庄画传》是上官周多方面才能的综合呈现。他不仅善于写真，又擅写意，既善画人物，又长作山水，所以他塑造的人物形神兼备，逼肖意出；不仅造型准确严谨，而且用笔洒脱自然；虽然白描，却气长韵足，富于变化，传统十八描几乎都能从中找到。《画传》反映了画家对唐宋以来传统人物画的继承与弘扬，又充分发挥其在史学、文学及肖像画技巧等方面的优势，形成了独特的白描人物画风格，在中国人物绘画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意义。《画传》自乾隆八年初刻以后，至民国200多年间，不断被翻刻或重印，传世版本达十余种，广泛流传于海内外，成为明清时期版本最丰富、传播最广泛的人物画谱之一，对清中期以后中国人物画以及日本江户时期的历史题材绘画产生深刻影响。郭味蕖（[qú]。当代画家）称其“是清代人物画谱的佳范创制”；傅抱石强调指出，陈老莲、上官周、任伯年是“近代对人物画最有影响的三位画家”，《画传》“极富有参考研究价值”；叶浅予评《画传》是“近一二百年来学习人物画的重要范本，比之陈洪绶的‘水浒叶子’和‘博古叶子’流传要广”“初学者从此入手，可以在造型方法和白描基础上获得正确的指导”。著名画家钱松岩在《砚边点滴》一书中回忆道：“我幼时见一般学人物画，多用木刻本上上官周的《晚笑堂画传》为范本”。

上官周《山水人物画册》之一，私人收藏

上官周完成《晚笑堂竹庄画传》创作并刊行后，仍饱含笔墨，创作了大量作品。晚年人物画除刊行《晚笑堂竹庄画传》七十六幅线描人物，还有不少作品传世。如中国美术馆收藏的《人物故事画册》，其中《孤山放鹤》《庐山远公》被选录于《中国美术全集》。藏于天津艺术博物馆的《探梅图》，纵329.7厘米、横116.8厘米，该画属“丙寅冬月竹庄上官周作于晚笑堂，时年八十有二”。这一时期上官周还创作了大量山水画，代表作比较大尺幅的有作于乾隆二年（1737年）《闭户著书图》（辽宁省旅顺博物馆藏，纵165.5厘米、横89.4厘米）、作于乾隆己未（1739年）的《台阁春光图》（上海博物馆藏，纵242厘米、横107.2厘米）、作于乾隆九年（1744年）的《古木寒烟图》（天津艺术博物馆，纵128.3厘米、横46厘米）等；册页有辽宁省故宫博物院的《山水并书诗画八开》（1739年）、山西博物馆藏《山水十开》、广州美术馆藏《山水八开》（1744年）、上海博物馆藏《山水二十四开》（1746年）、天津艺术博物馆藏《杂画十二开》（1747年）、胡佩衡旧藏《苏长空赏心十六事》16帧（1750年）等。上官周八十岁以后大多转向粗笔写意，画面简淡，用笔苍劲老辣，枯而不涩，似断似连，一气呵成。人物形象在他的山水册页中仍然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多以高士人物为点景，造型潇洒概括而又不失严谨，尽管笔法随意，挥洒自如，但仍然非常重视法度。

《孤山放鹤》，选自《上官周人物册》，纸本水墨设色，纵37.5厘米，宽25厘米，作于1739年，中国美术馆藏

上官周一生以画事为职业，“生不求闻达，亦不于贵介稍屈。”身为布衣，却执着于高古淡远的格调，坚守着文人的气节与风度；他不仅是一位杰出的画家，还是一位历史学家、诗人。他一生诵读古人诗书，以弘扬传颂古人精神为己任；他是一位集大成者，承前启后，为后来以黄慎为代表的闽派意笔人物画风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他不仅铸就了个人辉煌，其笔下栩栩如生的历史名人和古代圣贤的经典造型，流芳百世，穷其毕生精力创作的《画传》，是留给后世的宝贵文化遗产和财富。“才似右丞还自爱，平生不奏《郁轮袍》。”是广东名士苏珥赠与上官周的诗句，也是对上官周艺术人生的真实写照。

长汀县城乌石巷里的上官周故居，其实更是一座上官家庙，又称上官氏宗祠，名为冀纶堂，建于清康熙十四年（1675年），迄今有300多年历史。20世纪90年代初，为了纪念这位闽画宗师，在汀江河畔，距离上官周故居200米的龙潭公园，长汀人民建了一座上官周纪念亭。2012年，书画收藏家曹燮在连城县展出名家书画作品，其中展出上官周的小幅山水画册26帧。2015年，曹燮还出版了《上官周山水画谱》。2018年，罗礼平教授主编的《上官周全集》（三卷）由福建美术出版社发行。全集收录了国内外各大博物馆馆藏及民间收藏的300余件书画作品以及全文影印《晚笑堂画传》。

（执笔：福建师大美术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罗礼平

中共长汀县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 王 英）

资料来源：

1.清乾隆版《汀州府志》，曾日瑛等修，1752年刊本。

2.《广州府志》，戴肇辰等修，光绪刊本。

3《临汀汇考》，杨澜修（道光初年成书），光绪四年刻本。

4.清乾隆版《长汀县志》，陈朝羲修，乾隆四十七年版。

5.清光绪版《长汀县志》刘国光等纂修，光绪五年版。

6.民国版《长汀县志》，黄恺元等纂修，1941年版。

7.《托素斋诗集四卷文集六卷行述一卷》，黎士弘著，1724年黎致远刻本。

8.上官周《晚笑堂竹庄诗集》，1739年粤东刊本。

9.上官周《晚笑堂画传附明太祖功臣图不分卷》，1743年粤东刊本，国家图书馆藏。

10.上官周《晚笑堂竹庄画传》翻刻本，6册，[日]京都菱屋孙兵卫五车楼，1826年冈本丰彥校刊本。

11.《咸陟堂二集》，释成鹫著，1845年黄培芳刊本。

12.《国朝画征录三卷》，张庚著，1739年强恕斋刊本。

13.《闽中书画录》，黄锡蕃著，怀烟阁刻本，《续修四库全书》第1086册，2002年影印。

14.《山水人物技法》，傅抱石著，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57年版。

15.《清史稿·列传》，柯劭忞等编，中华书局1977年版。

16.《中国绘画通史》，王伯敏著，三联书店2000年版。

17.《福建通史》，徐晓望主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3月第1版。

18.《中国古代书画图录》1-22辑，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编，文物出版社，1987-2000年出版。

19.《上官周全集》，罗礼平编，福建美术出版社，2017年12月版。